最近和几个能源圈老友聊天,有人半开玩笑地说:“以前聚会聊的都是哪个LNG接收站获批了、哪条长协合同签了十年,现在话题全变成光伏大基地、氢能制储运,还有几家偷偷搞起了储能。”
这话戳中了行业的微妙变化——曾被视为“过渡能源”香饽饽的天然气产业,似乎正在被曾经的“主力军”们重新审视。从“三桶油”到国际油气巨头,从国内城燃龙头到国际LNG贸易商,过去十年靠天然气赚得盆满钵满的企业们,如今不约而同地收缩了天然气业务的扩张步伐,转而将真金白银砸向风电、光伏、氢能甚至生物质能。
这场静默的战略转向,究竟是短期市场波动下的应激反应,还是能源巨头们预判未来十年的提前布局?
一、数据里的信号:天然气“主赛道”降温了
先看一组直观的数据。
国内层面,“三桶油”作为天然气产业链的核心玩家,近年来的资本开支方向已显露端倪。中石油年度报告中,天然气与管道业务的资本性支出同比下降,而新能源业务的投入同比激增41%,重点投向风光发电、地热供暖;中石化更直接,将原本用于LNG接收站扩建的资金,转投了内蒙古、新疆等地的绿氢项目,其“西氢东送”管道已进入可行性研究阶段;中海油虽仍保持天然气产量增长,但财报里明确提到“新增勘探投入向深水天然气与海上风电协同开发倾斜”。
国际市场同样如此。壳牌战略会上宣布,未来三年在欧洲的天然气资产剥离规模将达150亿美元,所得资金全部注入海上风电和氢能;道达尔能源则把原本计划在卡塔尔扩建的LNG项目股权,部分转让给了卡塔尔能源,转而在南非投建10GW光伏电站;全球最大LNG贸易商维多集团,去年悄悄成立了新能源部门,目前已拿下澳大利亚两个绿氨运输项目。
更值得玩味的是行业展会风向。往届的国际燃气技术展览会(Gastech)上,企业争相展示LNG接收站模型、浮式储存装置;今年的展台上,氢能电解槽、光储充一体化系统占了半壁江山,不少天然气企业展位的宣传语从“全球LNG供应保障者”变成了“综合能源解决方案商”。
这哪里是“调整”,分明是一场主动的“战略腾挪”。
二、为什么是现在?三大压力倒逼转型
天然气企业集体“换赛道”,表面看是市场波动的结果,深层则是多重压力下的必然选择。
第一重压力:天然气“黄金时代”的窗口正在关闭
过去二十年,天然气因相对清洁、灵活调峰的特性,被视为“从化石能源向可再生能源过渡的最佳桥梁”。但现实是,这座“桥梁”的使用年限可能比预期更短。
一方面,全球天然气需求增速放缓。国际能源署(IEA)最新报告显示,全球天然气需求仅增长1.2%,远低于2010-2020年间3.5%的年均增速。欧洲因能源危机加速煤电重启、亚洲经济增速放缓导致工业用气需求疲软,都让曾经的“天然气需求爆发论”落空。
另一方面,成本高企挤压利润空间。受地缘冲突、管道气断供等因素影响,2022-2023年全球LNG价格一度暴涨300%,虽2024年回落,但长期协议价与现货价的价差仍在拉大。国内城燃企业更苦——居民气价受政府管制,工商业用气量因经济环境影响增长乏力,“卖得越多亏得越多”的情况在部分地区上演。
一位从业二十年的LNG贸易商坦言:“以前签二十年长协能躺着赚钱,现在长协价和现货价倒挂,终端用户又不接受涨价,我们夹在中间利润薄如纸。”
第二重压力:“双碳”目标下,天然气的“过渡”属性变尴尬
中国“2030碳达峰、2060碳中和”目标下,能源行业的“碳排放账”越算越细。天然气虽比煤炭清洁(单位热值碳排放低约50%),但本质仍是化石能源。随着可再生能源成本骤降(中国光伏度电成本十年降90%),天然气的“低碳优势”正被快速稀释。
更关键的是,政策导向已从“鼓励天然气替代”转向“严控化石能源总量”。2024年新版《能源法》征求意见稿中,明确“合理控制天然气消费总量”,这与十年前“加大天然气利用”的表述形成鲜明对比。地方层面,广东、江苏等工业大省已要求新建工业园区“绿电占比不低于30%”,直接挤压了天然气发电、天然气化工的空间,今年气电开机率太惨了,很多朋友都从天然气行业离职去了新赛道。
某能源局朋友透露:“我们现在的考核指标是‘非化石能源占比’,天然气再清洁也算‘化石’,多用一天就多背一天碳指标。”
第三重压力:新能源的“确定性”更具吸引力
与其在天然气红海里内卷,不如去新能源蓝海抢增量——这是企业们的真实心态。
新能源的“确定性”首先来自政策强支持。从风光大基地到绿氢走廊,从储能补贴到新型电力系统建设,国家层面的规划清晰且持续。以氢能为例,2024年“氢十条”出台后,仅央企牵头的绿氢项目就有27个,单个项目投资规模普遍超百亿,远超单个LNG接收站的体量。
其次,新能源与天然气企业的“基因”有协同性。比如,天然气企业擅长的长输管网运营经验,可迁移至氢能管道建设;海上风电的施工船队、运维团队,与中游天然气运输能力高度重叠;城燃企业积累的工商业用户资源,恰好是分布式光伏、储能的最佳客户。
中海油一位高管在内部会议中说得很直白:“我们不是放弃天然气,而是用天然气业务的现金流反哺新能源。未来五年,新能源板块的利润占比要从10%提到30%,这才是抗周期的关键。”
三、天然气会消失吗?不,它只是换了角色
需要澄清的是,“收缩天然气布局”不等于“放弃天然气”。这些企业的战略调整,更像是“优化资产结构”——从“重资产运营”转向“轻重结合”,从“单一能源供应商”变为“综合能源服务商”。
具体来看,天然气的新角色可能体现在三个方向:
1. 作为“过渡能源”的兜底价值仍在
在可再生能源(风电、光伏)尚未完全解决间歇性问题时,天然气发电的调峰作用不可替代。尤其在北方冬季供暖、工业集中用能区域,天然气机组仍是保障能源安全的“压舱石”。
2. 与新能源耦合的“桥梁”作用强化
天然气与氢能的融合已进入试验阶段——掺氢天然气(H₂-NG)可在现有管网中输送,降低改造成本;天然气制氢(灰氢)可作为绿氢大规模生产前的过渡;LNG冷能可用于数据中心冷却、生物天然气提纯,提升能源综合利用率。
3. 全球天然气市场的“结构性机会”
尽管总量增长放缓,但区域市场仍有机会。比如,中东、非洲的天然气开发成本较低,中国企业可通过“工程换资源”“技术输出”参与当地项目;欧洲因摆脱俄气依赖,对LNG的需求仍将高位运行,具备灵活贸易能力的企业仍有套利空间。
四、对我们意味着什么?能源转型的“慢变量”正在加速
这场天然气企业的战略转向,本质上是能源行业从“资源驱动”向“技术+资本驱动”转型的缩影。对企业而言,意味着“躺着赚钱”的时代结束,同时,国家也在开始天然气行业的整顿(一城一企、老旧管网改造),必须具备“多赛道作战”能力;对普通用户而言,未来用能选择会更丰富——可能用上天然气掺氢的燃气、光伏+储能的综合供能,甚至绿氨运输的“零碳燃料”。
更重要的是,这提醒我们:能源转型不是“非此即彼”的革命,而是“此消彼长”的渐进。天然气不会突然退出历史舞台,但它的角色会从“主角”变为“配角”,与其他能源共同构成更安全、更低碳的能源体系。
下次再和能源圈朋友聚会,或许我们会聊:“你家的天然气业务,现在和新能源板块的协同率多少?”
这,就是时代的变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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